鯨魚縱身飛躍出水面,企鵝群聚如雲,漫長等待之時靈光一閃,怒濤因而撫平,止水由此掀動。
6 月 15 日是北美自然攝影協會為推廣攝影、促進保育而設的自然攝影日(Nature Photography Day)。
11 位隨綠色和平船艦進行近一年「守護海洋之旅」的自然攝影師,
選出心目中的 Ocean's Eleven,分享在技巧與構圖之外,一圈又一圈情感漣漪。
2019 年 4 月到 2020 年 4 月,整整一年間,一趟從北極到南極的驚險旅程,凝聚了數以百計科學家、
記者、綠色和平專案成員與 13 位世界頂尖攝影師,向海洋出發,記錄全球海洋面臨的各種威脅。
這次「守護海洋之旅」是綠色和平推動聯合國加緊於談判桌訂立全球海洋公約,
從而建立海洋保護區橫跨藍色星球的專案之一。
這絕非易事,每個參與旅程的團隊,都要在船上度過與巨浪、惡劣天氣、非常環境共存的幾星期。
以下由一眾得獎攝影師挑選他們旅程中的最佳作品,並細說相片背後的故事。
北極 Denis Sinyakov
我們花了一個月環繞挪威斯瓦巴群島(Svalbard)巡航,卻依然記得旅程首幾天,
在巨大達布林冰河(Dahlbreen glacier)旁的一個峽灣下錨。
船艦循著錨鏈緩緩飄移,我則站上甲板埋首拍攝數小時。
因北極時值仲夏,即使夜深尚有光線繾綣;紋風不動的浮冰與巨大冰山交錯,波平無瑕的海面教我著迷。
我按了不下數十次快門,還是欲罷不能,大自然看來脆弱而又殘酷,顯得超凡脫俗。
翌日開始下雪,以為熟悉的景象頃刻驟變,冰河消失蹤影。我們坐上小艇,逾越浮冰,
猶如置身我最喜愛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電影場景。方向顛倒,時間靜止,
突然我們看見了海象一家,在巨大浮冰上駐足歇息。
這張照片依然在我心間──記那夜寧靜海洋、墨落乳白水色的海象。
北極 Will Rose
又回到家了。
綠色和平「守護海洋之旅」快將啟程之際,我獲邀加入這趟破天荒從北極到南極的航行。
即使剛完成另一案子而筋疲力竭,滿心期待久違的假期,我還是答應了。
自 2009 年起,每個夏天我都會到訪北極,紀錄氣候變遷的衝擊,卻從未如此深入極北冰緣,使我急不及待。
不過 48 小時前,我還在倫敦劇院與家人觀看演唱會,如今撲面而來的只有凜烈的風寒效應(wind chill factor,指在冷風中,
皮膚感受到的溫度較實際氣溫低),彷彿置身零下攝氏 48 度,一股滿溢的憂傷卻揮之不去,椎心刺骨。
關於野生動物何時露面的情報滿天飛,有指鯨魚在南端出沒,有指北極熊在斯瓦巴群島附近現身,
當下所見卻只有頑強的暴雪鸌(northern fulmars,中型海鳥)凋零活著;彷如死寂。我心想,我見證著北極消亡。
我挑選了一張眺望者(watch keepers)的照片,他們是船艦的眼睛和耳朵。
即使傷逝時代也有歡快時刻,我知道很多船上伙伴也經歷類似的情緒與失落感,
卻同時為午夜太陽下踏足綠色和平船艦希望號(Esperanza)的艦橋(bridge),穿梭冰川永恆變幻之景而無比感恩、榮幸。
相片中你看不到的是,船隻因趨近冰緣而晃動時的笑聲與樂韻。在這個獨一無二的工作環境,堅固的友誼與感情就這樣煉成。
若把 2009 年起於希望號上工作的日子加起來,我已在北極度過一年之多,而它永遠是我的家。
北大西洋 Kajsa Sjölander
那是我們待在船上的最後一個早晨,卻發現一艘西班牙延繩釣船(longliner)正在強行拖曳鯊魚。
看見美妙生物(且對海洋生態系統舉足輕重)被拖出大海,牢牢嵌於大鐵鈎,不可能逃出生天,使我情緒一湧而上。
身為攝影師,我看盡世態萬千,但舉機拍攝這張照片時還是不禁落淚。
當日浪濤洶湧,我們的行動統籌小心翼翼評估風險,最終決定派出橡皮艇駛近漁船,亦是我們唯一拍攝影像、
把未受保護公海上各種可怕行徑公諸於世的機會。
內心愁緒、激增腎上腺素與四濺水花交織下,我們總算成功靠近,拍下驚心動魄一幕。
那艘漁船還有一條逾 40 哩長(約 64 公里)、繫上數以百計鐵鈎的延繩,意味我們當刻只能捕捉到龐大工業捕撈實況的冰山一角。
這種破壞性漁業,正好證明目前全球海洋管理系統一塌糊塗。我們急須全球海洋公約,從而建立橫跨各地的海洋保護區網絡,
給予鯊魚等海洋物種一個復原機會。(延伸閱讀:《鯊魚遇襲:過度捕撈和缺乏保護》中文報告)
北大西洋(失落之城)Bárbara Sánchez Palomero
他是希望號的二副 Han Bum,當時我們正從亞速爾群島(Azores)駛往牙買加。
這是我隨船拍攝的「處女作」,但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船員初次見面,已發現某種因共同性格及關注議題而生的獨特連繫。
Han Bum 是其中一員,當時我拍攝了他的工作日常好幾天,每次都是笑容滿面,於是對他說「認真一點!你可是老大呢!」
這張照片就此誕生,也成為整趟航程我最喜歡的人像作品之一。
自由攝影師的身份,給予我一個觀看事物的獨特角度。看著整隊船員為了記錄亞速爾海山風光,不惜乘坐小艇投奔怒海,
使我猶如置身電影時空,最終收獲壯麗畫面,就是大伙兒苦盡甘來的慶功時刻。那時我真正明白到這趟旅程往後對地球的意義,
但我還是喜歡這張照片:記載了守護海洋專案背後的人心與熱誠。
馬尾藻海 Shane Gross
深夜,大西洋公海中央,我們展開水深 100 英呎(約 30 公尺)的黑水(blackwater)潛行,才能得到這個美妙的背景效果。
每次潛行尾聲,我都會預留氧氣瓶內小量空氣,希望遇上飛魚(flying fish),一種會飛翔的魚,多麼瘋狂、性格的結晶。
日間你無法靠近牠們,夜間點燈卻會引來牠們趨光覓食,很高興能夠拍下這張微距寫真。
亞馬遜珊瑚礁(法屬圭亞那)Pierre Baelen
那是第一次有潛水員親身探索這個海底 130 公尺的獨特生態系統「亞馬遜珊瑚礁」。
我很榮幸能夠每日隨行,穿越法屬圭亞那的強勁水流與凶險水域。
每天早上,我會加入一起自由潛水,嘗試在他們邁進水深 20 公尺前捕捉微妙瞬間。
經過 10 日以來約 10 次嘗試,我終於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方,
定格他們遁入亞馬遜珊瑚礁深水區之前的「無重狀態」。
南大西洋 Tommy Trenchard
這張照片記錄了非洲南部海岸外海,一條鯊魚被一艘延繩釣船拖曳上船的情景。
由於鯊魚未獲當局列為「目標物種」(target species),因此不受捕撈限額規管,猶如為漁船開放殺戮大門。
鯊魚最珍貴部位,固然是某些國家視為珍饈的魚鰭,其他部位亦分別用作肥料、美容產品等,
每年估計約有一億條鯊魚被活捉、獵殺。(延伸閱讀:現場直擊!每年獵捕上億鯊魚的真相)
這照片是經歷無數小時冒著橡皮艇顛簸起伏,守候延繩釣船一旁的成品。
很多時船員收回空空如也的鐵鈎,看似一切平靜,突然就有鯊魚在電光石火間被拖撈上船。
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是,如何保護攝影器材閃躲洶湧巨浪,卻要隨時準備在鯊魚現身時定睛拍攝。
我們記錄到有部份漁船捕獵的鯊魚數量,是所謂「目標物種」的 4、5 倍。
目睹鯊魚在釣線尾端無助掙扎,終被船員以利刀刺進脊髓了結性命,無論多少次,感受從不好過。
維瑪海山(南大西洋)Richard Barnden
我在海上生活廿載,到過世界各地潛水,但也無助應付「咆哮 40 度」西風帶(Roaring Forties)的公海。
回想我們花上 5 天才到達目的地,那些日子實屬不可多得的團隊凝聚時刻(team building)。
高達4公尺的湧浪(swells)不停拍打,船身有時甚至傾斜達 40 度,令晨早沖泡咖啡或返回艙房等簡單任務都變成挑戰。
船上有人幾乎不吃不喝,或沉默不語足足 3日,而航程依然繼續。
我們終於抵達非洲大陸向西 500 哩的維瑪海山,展開研究。(延伸閱讀:幽靈漁具:潛行海洋的死亡陷阱)
我心跳加速,壓力飆升,渾然不知接下來的遭遇:那裡有鯊魚嗎?我們會發現「鬼網」覆蓋海山峰頂嗎?水流有多湍急?
當我們沿著繩索緩緩下潛,一群黃條鰤(yellow tail)環游幾圈作歡迎儀式;終於抵達山峰,
輪到一隻特里斯坦岩蝦(tristan rock lobster)「擺駕」恭候。若說我有夢寐以求的作品,這張便是了。
南極 Christian Åslund
這是一條重達 30 噸的座頭鯨,在南極半島(Antarctic Peninsula)岸邊覓食期間擺尾拍打海面的情景。
當時希望號在帕默群島(Palmer Archipelago)向北前航,忽然有一群座頭鯨倚傍著我們很久很久,
同時不停躍身擊浪 (breaching)。接近90% 身軀難得躍出水面,你才真正明白這些龐然大物的威力。
我從事野生自然攝影 22 年,卻從未遇過這般的躍身擊浪,呈現大自然浩瀚之美。
(延伸閱讀:【世界海洋日】海洋新希望,座頭鯨強勢回歸)
南極 Andrew McConnell
自從這艘「運搬船」(reefer)首次駛進南極海域,我們已經於南奧克尼群島(South Orkney islands)
對出水域密切監察 24 小時;這些冷凍貨船透過大多不受監管的「海上轉載」(transshipment)
從漁船接載漁獲,造就漁船無了期逗留海上,不斷捕撈作為南極生態系統血脈的磷蝦。
綠色和平行動者當時準備登船,檢查船上的健康與安全標準,以及漁獲的種類。
簡報會上,團隊眾人被告知潛在風險,卻無人退縮,讓我有幸親身見證傳頌已久的綠色和平直接行動。
在運搬船尚未意識發生何事之際,我們的兩艘橡皮小艇加速駛近,3 人小隊立刻攀爬繩梯,登上船尾。
當時氣氛介乎興奮與緊張之間,因為船員開始聚集甲板,慶幸他們態度尚算友善,堅拒接受調查,
但承認漁獲當中包含魷魚,證明它們確實涉及未規範的捕撈,亦為我們後來發表報告要求漁業變革提供強力佐證。
南極 Abbie Trayler-Smith
暫別家人、飄泊海上 6 星期,其實並不好受;上船第一天,我們就由早上7時開始工作,揭幕任務是船隻「大掃除」,
接著出動橡皮小艇 2、3 次蒐集科研樣本,亦通常要修葺照片至夜深。
最終是一次長達 43 日的值班,總括而言充滿喜悅,但過了 3 星期左右,我因為惦掛 9 歲的兒子而崩潰。
其實我內心一直掙扎是否接受這份夢幻差事,畢竟我從沒離開過兒子身邊那麼久。
結果是他說服我要欣然接受:「媽咪,拍攝企鵝、拯救地球,是畢生難忘的經歷,你要去啊!」
那一晚我坐下來編輯當日的作品,心裡想著我的兒子,企鵝則伴著我的靈魂暢泳。
船上的科學家竭力研究企鵝,因為牠們是南極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的重要指標。
望著企鵝使我妙想天開,拍照此刻亦是快樂滿載。
我在南極找到川流不息的幸福時光,一浪接一浪,而它需要我們加以珍惜。
(延伸閱讀:【世界企鵝日】企鵝點點名,在南極消失的蹤影)
千百張海洋紀實,旨在啟迪觀眾親歷其境,沉思於這片覆蓋七成地球之藍;稀有物種與珍貴生物多樣性曝光,
亦是不同科學研究與海洋談判的重要「呈堂證供」。
看過自然攝影師的心聲,誠邀您一同連署推動全球海洋公約,並支持綠色和平守護海洋工作,與他們一起留住海洋美態。
原文連結:http://www.greenpeace.org/taiwan/update/18257/一年航行,海洋縮影:11-位自然攝影師眼中的海洋/